返京第三日，他們一行二十八人在一處野地露宿紮營</p>

野外紮營對樓冬濤及張恭這些軍人來說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打仗時，有軍帳可擋風遮雨還算是幸運的，更多的時候，他們得露宿荒原或沙漠</p>

覓了塊靠近水邊的平坦月覆地後，一夥人開始紮營起火</p>

杜書淵回到帳中取了幹凈的方巾，準備到水邊洗把臉</p>

“書淵，”樓冬濤在帳外叫了聲，“能進去嗎？”</p>

“進來吧”她說</p>

聞聲，樓冬濤掀開帳簾走進帳內</p>

“今晚趕不到麗水城，得委屈你一下了”他為讓她露宿野營而致歉</p>

“一點都不委屈，很有趣呀”她說</p>

她可不是為了讓樓冬濤心裏好過些才這麽說的，而是真心覺得有趣</p>

她從前可是一個熱愛露營的女生呢！可來到古代後卻再也沒有機會露營了，難得有這機會，她可要好好重溫一下露營的趣味</p>

“你別擔心我，我沒你以為的那麽嬌弱”她笑視著他</p>

樓冬濤溫柔地撫模她的臉，“總之凡事小心”</p>

“我知道，”她點頭，“放心吧，我會照顧好自己”</p>

“我不要你照顧自己，因為我會照顧你”他深情的黑眸裏，有著對她的寵溺</p>

聽著他這甜死人不償命的話，她臉上盡是藏不住的幸福笑意</p>

她還以為他是個只會騎馬打仗、盤弓射箭的酷男，沒想到他突然間開竅，火力全開，總是能說出讓她臉紅心跳的話來</p>

“將軍，”這時，帳外傳來張恭的聲音，“有點事……”</p>

“我就來”樓冬濤回了他一句，又將目光專註在她臉上，“別亂跑，需要什麽就叫黑丸來”</p>

她點頭，“我知道，你快去吧”</p>

樓冬濤有點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，猶豫了一下，這才轉身走出營帳</p>

看著他離去的背影，杜書淵忍不住笑嘆，他簡直拿她當小女孩看待了，好像她只要一離開他的視線就會跌倒一樣</p>

當然，能讓喜歡的人這麽小心翼翼的保護著、呵護著，對女人來說是極其幸福的，她自然也是喜歡這感覺的</p>

不過，她真的沒他以為的那麽嬌弱，別說她從前曾是個女警，就說現在……她也是可以為了貼補家用，進而拋頭露臉、放下自尊及面子去做雜工的</p>

怕腰間的銅錢帶飾掉進水裏，她先將銅錢帶飾取下擱在大木箱上，然後拿著方巾前往水邊</p>

雖已天黑，但就著月光，她還是輕輕松松就走到水邊，覓了個比較平坦安全的地方，她蹲下來將幹凈的方巾放到水裏吸飽了水，然後再擰吧擦拭臉上的沙塵</p>

再要將方巾放入水中時，她隱隱發現水裏似乎有什麽在晃悠，吸引了她的註意力，她定睛看著，不知不覺地越來越靠近水面……</p>

突然，水裏乍現一張男人瘦削蠟黃的臉，她陡地一驚，還來不及反應，一雙手驀地沖破水面，一把掐住她的頸子</p>

“呃！”她想求救，卻發不出聲音</p>

只一瞬，她整個人被拉下了水</p>

水裏，她看不見任何東西，兩只手像是憑空出現般的掐著她，一直把她往更深的地方拖去</p>

她一邊掙紮一邊悠氣，卻不敵那莫名的力量，不斷地往水底深處沈下</p>

“冬濤！”她在心裏喊著樓冬濤，內心充滿恐懼</p>

她的胸腔已經沒有足夠的氧氣了，她感到痛苦、無助，也感到困惑……這是什麽？到底是什麽黑暗又無形的力量想致她於死？</p>

她嘴裏不斷的冒出泡泡，那是她僅存的一點氣了</p>

嘴巴一張，水灌進她口中，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——</p>

就在此時，有只大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，將她往上一扯</p>

“啊！”瞬間，她離開了水面，呼吸到涼涼的空氣</p>

她睜開眼睛，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水面，月亮倒映著，猶如一顆半熟的、晃動的蛋黃</p>

“你在做什麽？！”耳邊傳來樓冬濤急切驚惶的聲音</p>

樓冬濤的聲音將她四散的魂魄拉了回來，杜書淵霎時倒抽了一口氣</p>

她轉過頭看著他，“我、我……”</p>

她想告訴他，她剛才被拖進水裏了，可她發現她只有臉濕，但衣服並沒有濕，她也沒有在水裏</p>

她還蹲在水邊，就像幾分鐘前一樣</p>

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？她背脊一涼，一種不知名的恐懼席卷了她</p>

見她像掉了魂似的，還一臉活見鬼的模樣，樓冬濤心急不舍地說：“書淵，你怎麽了？”</p>

“我、我剛才……剛才有人……”她下意識地看著水面</p>

沒人呀，就連一條魚都沒有那麽，剛才那是什麽？她明明清楚看見了一張男人的臉，也真真切切地被一雙手拖進水中，難道是她的幻覺？</p>

她忍不住地顫抖著，驚恐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下</p>

見狀，樓冬濤一把將她擁入懷中，“別哭，別怕，我在”說著，他將腿軟的她攔腰抱起，旋身走回營帳</p>

回到營帳中，他將她放在氈毯上，大手握著她的小手不斷揉搓著</p>

她的手好冷，冷得他的心都揪了起來，他知道她剛才一定經歷了什麽不可思議又可怕至極的事情</p>

眼尾餘光一瞥，他發現她隨身的銅錢帶飾竟擱在木箱上，一個奇怪的念頭鉆進他腦子裏，“你剛才在做什麽？我去找你時，看見你跪在水邊，將頭沈進水裏，身體不斷的顫抖……”</p>

杜書淵一聽，露出了迷惘的表情，搖搖頭，她餘悸猶存地說：“不、不是，我……有人把我拖進水裏，有人……我、我看見一張男人的臉，他……”想起那張可怕的臉，她又流下驚恐的眼淚</p>

樓冬濤用力地將她摟進懷中，大手撫著她的背，低聲地安慰她，“不怕，有我在，誰都不能傷害你”</p>

“冬濤……”在他懷裏，感受他身體的溫熱，聆聽他沈穩的心律，她慢慢地不再發抖，不再恐懼</p>

“那是幻覺嗎？”她語帶無助及惶惑</p>

樓冬濤濃眉一蹙，神情凝肅，略顯苦惱</p>

他該告訴她嗎？他該讓她知道那不是幻覺，而是某種邪惡黑暗的力量嗎？</p>

他不想嚇她，她今晩已經受夠了</p>

“你只是太累了”他話鋒一轉，“書淵，聽好……”他雙手抓著她的肩膀，堅定地看著她“記住我的話，絕對、絕對不要讓銅錢離身那不只是我們訂親的倌物，也是你的護命物，它能保護你不受任何有形及無形的侵擾，知道嗎？”</p>

杜書淵木木地望著他，“有形……無形？”</p>

“是”他目光澄定，“我知道你很難理解，因為那超出你的經驗及想象，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”</p>

迎上他凝沈的目光，她楞楞地點了點頭</p>

“從今天起，你把銅錢藏在隱密的地方，把帶飾拆掉，貼身帶著”他說</p>

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她這麽做，但她全心的相信他</p>

“嗯，我知道了”</p>

京城東二道，驃騎將軍府</p>

聽見外面有了動靜，樓玉峰緩緩地起身，走到庭院之中</p>

院裏梧桐樹下，有一座石造的兩儀池此時，平日平靜無波的池水竟無端卷起兩股水流</p>

樓玉峰看著那流動的池水，深深一笑“你總算現蹤了”</p>

幾年前，那隱身在暗處的不知名術士咒殺了杜書淵後便銷聲匿跡，讓她怎麽找都找不到</p>

這些年因為她在杜書淵身上施了咒，又將樓冬濤送往北疆討佑氣，以致於此人始終找不到下手的機會，也因此毫無蛛絲馬跡可尋，可如今樓冬濤南返，克氣漸強，此人又再次現蹤出手了</p>

但他沒想到的是，她一直在等他出手因為唯有如此，他才會自曝行蹤她撿起一片梧桐葉往池裏丟，葉子被水流卷來卷去，最後沒入水裏</p>

她唇角微微一揚，淡淡地說：“原來在西邊啊”</p>

話罷，她蹲子，伸出手指觸地，一只螞蟻上了她的手，她朝著那螞蟻吹了一口氣，口中念念有詞，念畢，那小小的螞蟻瞬間變成一只活蹦亂跳，生氣勃勃的老鼠</p>

她將老鼠一放，“乖孩子，去找他吧”</p>

樓冬濤坐在如茵的草地上，仰望天空，天清氣爽</p>

突然，遠遠的地方慢慢地出現了一個人影，越來越清晰，越來越熟悉</p>

待那人走近，他陡地一驚，因為那人不是別人，正是他的外祖母樓玉峰</p>

“外祖母？”他一怔，旋即站起，並快步走向她</p>

為了讓他往北方討佑氣以避劫，他這些年都待在北疆，已經好久好久不曾看到外祖母了，他興奮地拉著她的手，細細的端詳著她，“外祖母可好？”</p>

她慈祥和藹地笑視著他，“孩子，外祖母很好，不必掛心懸念”</p>

“那就好，孫兒十分掛念您老人家”他說</p>

“外祖母還有好些年能活，你不必擔心”她那帶笑的眼睛直勾勾的望住他，話鋒一轉，“孩子，此路兇險哪”</p>

他微頓，“孫兒願聞其詳”</p>

她微微頷首，續道：“外祖母當年將你送往北疆，便是為了讓你討足佑氣護身以避侵擾，可如今南行，克氣漸強，恐有兇險”</p>

樓冬濤專註地聽著，沒有說話</p>

“孩子，當初殺害你母親的咒師郊鬼餘黨已經現蹤了，而此人也將對你以及書淵不利”</p>

聞言，樓冬濤眉心一抒，警覺地道：“外祖母，書淵已經遭到攻擊了，她……”</p>

“我知道”她深沈一笑，“便是此人攻擊書淵才會曝露行蹤，我就快找到他了”</p>

“外祖母，書淵有危險嗎？”他難掩憂心</p>

“當然”她蹙眉一笑，“她是你的護身符，是與你相生之人，為了斷我們樓家血脈，書淵自然是對方務必鏟除的目標”</p>

樓冬濤一聽，更是不安了</p>

她笑視著他眉頭深鎖的臉，一派輕松地說：“孩子別擔心，書淵身上的銅錢被外祖母施了護身咒及返還咒，不管她發生什麽事情、如何死去，時光都會返轉到她還活著的時候”</p>

樓冬濤幽黑的眸底閃過一抹銳芒，惱恨地說：“但鄭鬼的餘黨一日未除，書淵便有危險，這令孫兒十分惱恨”</p>

樓玉峰握住他的手，輕拍他的手背，眼裏散發著溫暖的光，定定的註視著他</p>

“孩子，你很喜歡書淵嗎？”</p>

他毫不猶豫地說：“是，雖然一開始無法接受這樁婚事，可是現在我真的想娶她為妻，絕不是因為她是我的護身符，而是因為我喜歡她、我愛她、想守護她”</p>

聽著他這番發自真心的坦率話語，樓玉峰安心一笑</p>

“孩子，再不到十日便是臘八了”她話語平淡輕松，但眼底有著一抹急迫及憂慮，“你的劫難將至，唯有在期限之前與書淵合二為一，讓彼此身體裏的氣流竄在對方的體內，才能破劫”</p>

樓冬濤微頓，若有所思，沈默不語</p>

須臾，他正視著她，“外祖母，一旦我的死劫破了，那躲在暗處的耗子恐怕會再次隱匿行蹤，如此一來我們哪來的安穩日子？難道我要天天擔心他會傷害書淵，甚至是我們的孩子嗎？”</p>

聞言，樓玉峰灰白的眉心一擰，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</p>

“為了引蛇出洞，孫兒決定引火上身”他語氣堅定</p>

樓玉峰陡地一震，“你是說……”</p>

“離臘八還有十日，我想不只咱們急，對方勢必也心急不已”他說：“既然如此，咱們何不給他機會現蹤？”</p>

“這有風險”她說</p>

他目光一凝，“孫兒願冒這險”</p>

樓玉峰沈默不語，只是看著他若有所思，忽地，她笑嘆一記，揺了揺頭，“外祖母清楚你的脾氣，知道你心意已定……好吧！”說著，她伸出手以劍指在他眉心處畫了一只眼睛</p>

“孩子，這只眼睛只有四十九個時辰的時間，若有不該出現的東西出現，你能看見的”</p>

他模模眉心處，只覺得一陣炙熱，“謝謝外祖母”</p>

樓玉峰笑視著他，“趕緊把書淵娶回家吧，我等不及要抱我的小曾孫們了”</p>

樓冬濤微怔，“們？”</p>

她說“們”，意思是說他跟書淵會有兩個以上的孩子嗎？正想問個清楚，她已經消失在他眼前</p>

他左右張望，“外祖母？外祖母？”</p>

遍尋不著她的身影，他嘆了口氣，然後睜開眼睛——</p>

看著眼前的一切，他知道自己躺在氈毯上隱隱地，耳邊傳來杜書淵輕輕的呼息，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</p>

此刻，她正安穩地睡在距離他一條手臂遠的地方</p>

“是夢啊”他下意識搓著眉心處，想起剛才外祖母在夢中幫他畫了一只眼睛</p>

只有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嗎？那麽他只能祈禱那暗處的耗子在這時限內現身了伸長手臂，他輕輕撫模著熟睡人兒的臉頰，輕聲地說：“書淵，我會保護你，還有我們的孩子們……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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